成神日: 62、大结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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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小雨淅沥沥,浸润着群青。无人看管的陵园依旧维持着往昔的秩序。墓碑整齐肃立,雨水汇入融化的雪水,在暗渠中脉脉流动。

    白鸽落在一道碑前,啄食湿软残雪中鲜润滴露的白玫瑰。

    咔嚓。

    鸽子歪头,黑豆眼映出颤动的墓室石板。下面仿佛生长着什么。

    一只手推开了石板。

    它不觉危险,反而毫不畏惧地跳过去,蹭了蹭那只无暇而温热的手,并受到了同样的欢迎。

    墓室中爬出一个裹着尸布的人。

    他仰头向天,雨便停了。

    他取下鸽子脚爪上绑着的纸条。

    细小的黑色字迹已辨认不清,他拇指捋过,纸条逐渐变干,回到了最初被写下时,墨迹初干的样子——

    愿你能够在悲伤的时候悲伤,在开心的时候开心。

    纸条随风飘去。他步履不停的穿过涉谷照和丽莎的墓碑,从山路走到城市街道。

    有关人类的一切都被按下了停止键。

    田间庄稼和莠草竞相生长,田野中的人们为植物根系所缭绕,任啮齿动物嗅闻、啃食,以生前所不可能有的慷慨,为它们提供营养。

    蛙鸣响亮,虫声尖利。

    水声悠然延伸,汇聚成湖。

    清澈的湖面飘满人体,连同岸旁的人们,安然的微笑着,或怨愤于烈日,都凝固在脸庞上,归于水中沙里。

    公路到城市沿途,汽车失控相撞,置身于爆炸和火海中的人们安宁的沉沉睡着、化为灰烬,随风而去。

    他绕过坠落的飞机残骸,不急不缓地向前走;散发腐败气味的花店和餐馆、流窜着老鼠虫蚁的垃圾堆、被交通事故破坏殆尽的大桥、异常安静遍布鸟粪的轮渡码头。

    他行过海面;裹在他身上的布有生命般地形成无缝的长袍,任风吹雨淋而不变。将至之处,鱼儿欢跃不已,鸥鸟翻飞盘旋,海浪为之两分。

    他踩在未化的雪上,涉过狂风呼啸的冻原,来到白桦林边的小镇,绕过沿途冰雕雪塑的人们。

    镇中心的巨大古柳密密栖息着麻雀,窜飞于天际和打谷场之间。

    他来到一间院中,水井边和柴火堆的雪里伏着人;偏屋内冰冷的火炉旁,婴儿床落满灰尘。

    墙角杂物堆中灰扑扑的纸箱,是件未开封的跨国包裹。

    包裹里精美的盒子上,别着张生日快乐的卡片。

    打开盒子,里面有两枚坠子;翻过卡片,上面写着:补足认识两年的。

    一枚白银质地的,形状是仰望着的狗的侧影;一枚是幽蓝的宝石,形如滴露。

    得不到维持的电力渐渐从世上消失,先知系统无论中枢还是分部子系统都有独立供电设施和储备电力,防止骤然断电给机器带来损伤,不过仍杯水车薪。先知已陷入了休眠,电量控制在最低消耗。

    位处业海附近的子系统感知到了特别的访客,携带着充沛能源,令它缓缓苏醒。

    他将它收进白银坠子里。走向业海,每一步都跨越了时间。

    月升日落,黑白更替,云卷云舒,阴而晴,晴而阴,风、雨、雪轮番纷拂而过。

    地面高低起伏,山川溪流充盈随即干枯,解冻紧接着冰封。

    鸟兽虫豸诞生、泯灭。建筑坍塌沙化,凝聚为石,腐殖为质,菌落、苔藓和植物生于斯长于斯、绽放、枯败周而复始。

    茵陈地只有绝对的静和无垠的深蓝的海。

    自形成以来,此处没有时间,没有白黑,天地无界,只有无声亦无尽的蓝。

    身处其中将无法感知时间的流失,随时会迷失自我的边界,在此中分解,在此中重组。

    业海之水介于固态液态之间,形似胶质却也不属于胶质,涌动之时好似活的,海面上方飘荡着零星尘埃般的光点,是消融的茵陈的残留。

    一粒淡蓝的光点产生了剧烈的波动,它因灵魂的特殊性和巨大的执念得以自我保存。

    它以为自己来到这、见到他,此间不过刹那。竟浑然不觉它徘徊的业海以外,人类的痕迹早已消失。

    “你究竟是什么?”

    直到感念到回答,它始终反复问这个问题,却以为只问了一次。

    “你只能以‘神’的概念理解我,所以我只能称我是‘神’。”

    他呈现出的形态,是极矛盾又极和谐的一张人面,有着今生的骨相,前世的皮相。它忽然清晰了不少,有什么通了。

    “你是白村业,是白袍人……也是茵陈?六周目,你送我回这个世界前,看到的是你为人时的经历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毁灭周身所有,抛下人世的一切,前往陨石坠落的海域,他在海中迎接那颗陨落的石头,便是茵陈。

    “茵陈为什么来到这里,为什么选择了你?”

    “茵陈既不征服,也无法被征服,既非某种生命,又非无机物,是理解以外的存在,自然没有必有的动机,或者有着无法理解的动机。

    “我愿意无条件接受它,它便选择了我。那时世界只有一个,唯一的一个。而接纳了它的我,将世界回溯百年,消去了人的我,成为了神,也可以说成为了石头,因此我受困于我自身。

    “为了撇开自身,创造自由,我以这个世界为蓝本,按照为人时的六欲、七情、八苦……创造了你所在的世界;我不是茵陈,而茵陈是全体共同财产的世界,以及抽离情感,背弃人性的我。

    “个人在这世界上的存在是非常不确定的,需要人际关系牵绊,需要个人物品锚定自己在现世的存在,这个世界中的我存在着史无前例的不完全,于是我把抽离的感性放进了另一个生命。一旦事情推进受阻,那个生命会影响他,成为他现世生命坚实的锚。”

    怪不得白村的行为动机难以勘破,有时候甚至觉得那是台行使天命的机器。至于融合了他感性神念的生命,无疑就是迹部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所以我的世界不过是你的虚构?你圆满自己曾经的幻梦?”

    “我需要神的力量,锻造神格。”

    “力量的来源便是……我们?两个世界所有的我们?!一次还不够,利用我回溯七次才使得整个世界无一幸存……白村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来的吗?”

    “他的耳鸣正是两个世界所有时间全部的声音。并非荷鲁斯后遗症,也是你带给他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无法直接干涉这个世界,就趁我开启回溯之际接我过去,把我当你的信鸽,真是把我利用得充分。那白村,他既然都知道,怎么还死了?”

    “我想他毁了前世的约,彻底剥离过往对他的塑造,他却背道而驰。

    “他摆脱自己,他摆脱我,不接受命运,是想去哪?

    “终不过是重新成为我。”

    既知所有,它执念散尽,落在他指尖,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,不再固守自己的边界,欣然开启截然不同的生命、去往不生不灭的彼岸,与恒河沙数之万物同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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