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妻薄情: 604. 沉疴重 回来以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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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2020年。

    程丹若打开卫生间的灯,在化妆灯下查看身上的伤口。大部分地方已经愈合,疤痕平整,鲜少有扭曲凹凸的瘢痕。

    因为缝合的时候,医生给她用了最细的线,缝得也十分认真。

    她检查了遍,生疏地拿起酒精棉,给镊子和剪刀消毒,准备为自己拆线。

    “自己拆吗?”程母在门口问,“要不然还是去医院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紧,我自己就能拆。”程丹若回答。

    她妈还是很担心:“疼不疼?”

    程丹若看着镜中母亲的脸,慢慢摇了摇头:“不疼。”

    镊子夹住线头,微微向外扯开,缝合线牵动皮肉,一点点被拉出来。

    应该是疼的,但她确实感觉不到疼痛。

    原来,比创伤更可怕的,是一切都结束之后,人还活着。

    很不可思议吧,当她自黑暗中醒来,重新见到医院的白墙、灯光和心电图监测仪时,她内心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若狂,也不是不敢相信,而是绝望。

    随之而来的,才是虚假的喜悦。

    她好像很高兴,啊,太好了,我回来了。

    她贪婪地看着现代社会的一切,辨认自己的心率、血压、血氧,问护士自己是怎么了,能不能给父母打电话。

    护士说,跟在公交车后面的车辆紧急逼停,没有被倾泻的洪水冲倒,第一时间进行了救援,她很幸运,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。

    遇难者已经上升到八人,她仅仅是皮外伤,断了两根肋骨。

    她问护士借手机,给父母打了电话,他们说马上赶过来,让她不要害怕。

    程丹若答应了,但挂掉电话,便觉得无比痛苦。

    心率飙升,血氧飞快掉,医生过来检查,给她上了止痛泵。

    他们以为她是伤口痛。

    但她知道不是。

    事实证明她完全正确。

    身体的伤口能够被治疗,灵魂不能。

    出院没几天,她就陆续出现新症状,头疼、呕吐、心动过速、窒息感……

    她父母吓坏了,原本要带她回家,现在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,带她去上海重新住院治疗。

    得益于她的医学生身份,她马上住进了大学附属医院。

    各项检查过后,确诊创伤后应激障碍。

    医生宽慰她的父母:“她经历了这么严重的事故,一点都没问题才是不正常,这种情况很常见,你们家长一定要理解支持孩子,千万不要给她压力。”

    又和她说,“你是学医的,我和你说实话,这不是你的错,积极治疗,完全可以痊愈,要有信心。”

    程丹若非常平静地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医生开了大量药物,让她先试一试有无疗效,又专门打电话,为她安排一周两次的心理咨询。

    程丹若和父母商量了下,家里离上海不远,开车两小时就能到,还是先回家,到约定的时间再过来。

    她就这样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家里。

    今天,是她回归的第三十天。

    -

    程丹若拆掉了缝合线,又把自己扔回了床铺。

    下一刻,她眼前就出现了宫廷的场景,世宗皇帝俯视着她,地板好冷,然后是大同的院子,祖母拿起藤条抽她,口中反复责骂,怎么这么不懂事,怎么这么不懂事。

    思绪坠入深渊,难以脱离。

    咔哒,程母开门进来:“吃不吃榴莲?”

    她惊醒,下意识摇头。

    过了会儿,母亲又来了:“你爸买了蛋糕回来。”

    程丹若毫无胃口:“你们吃吧。”

    她不想说话,用被子蒙住头。

    似乎小睡了一会儿,又好像没有,身体好像不断在攀登悬崖,精疲力竭,再醒过来,天边已黄昏。

    “吃饭了。”程母敲门。

    她艰难地起床,踩着兔子拖鞋,下楼吃饭。

    饭菜很丰盛,甚至丰富得过了头。

    “今天好一点没有?”程父问,“我和你的辅导员聊过了,如果你想,可以先休学半年,专心看病,学校那边没问题,你以后考研,学校也会优先考虑。”

    程丹若缓慢地动了动脑子,过了一会儿,点头表示了解。

    她是在校期间出的事故,学校肯定要负责任,一般来说会提供一些方便。

    考研就是最大的方便。

    可现在和她说考试,她一点兴趣都没有。

    只觉得烦。

    程母看她反应平淡,忍不住对丈夫发脾气:“这时候还说什么读书不读书,不读怎么了?待家里,妈养你。”

    程父忙解释:“我不是这意思,我是叫她不要急,好好在家养几个月。”

    程丹若还是点头,使劲吞咽。

    她什么都吃不下,但不吃又怕父母担心,只能将每一口饭菜强行咽下去。

    越吃越想吐。

    硬塞下半碗饭,喉咙就完全收紧,再也塞不进更多。

    她放下碗筷:“我吃饱了。”怕他们担心,又说,“菜太油了,我应该吃得清淡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对对,都怪你爸。”程母忙不迭道,“再吃点水果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喝果茶。”她不动声色地敷衍,“点个外卖。”

    “也行。”程母微微安心。

    程丹若按住楼梯扶手,深吸口气,快速上楼回房。

    锁好门,打开电视,费力地挑出一部美剧播放。

    她必须小心避开古装剧,任何与古代有关的场景和画面,都容易让她出现闪回的场景,进而重温从前的痛苦回忆。

    拉高音量,屋里满是叽里呱啦的鸟语。

    她这才走进厕所,趴在马桶旁边,轻轻触碰咽喉。

    吃下去的饭菜还没来得及被胃酸消化,就原模原样地吐了出来。

    胃空了,无时无刻不泛上的恶心顿时消退。

    程丹若漱了漱口,冲掉马桶。

    她似乎稍微转好了一些,有些负罪感,于是打开药盒,遵医嘱吃药。

    之后的几天,不断重复这样的日程,好像陷入了时间循环。

    起床、发呆、吃饭、催吐、吃药、发呆、睡觉。

    母亲给她买了新手机,办好卡,她打开熟悉又陌生的软件,却连社交账号的账号密码都记不起来。

    重复试了几天,终于登上。

    同学、老师、亲戚发来无数条信息,全是关心她的。

    她一条都没看,连提示的红点都懒得点掉。

    周天,父亲不上班,载她去上海治疗。

    和心理医生的谈话持续两个小时,但几乎没有疗效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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