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月雪时: 4、心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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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说这话时,谢玹的声音并未刻意放大,吐字甚至算的上平淡,温冷斯文,像是高岭之雪融成的流水。

    可当这几字淡淡落下后,那雪水却似被冷气骤然浸透,凝成一把薄薄的、寒冷的冰剑。

    剑刃铮鸣,温吞又凛冽的威严肆意席卷。

    大雄宝殿好似飘过一阵大雪,陷入静寂的沉肃之中。

    出声即如冰剑出鞘——

    倏地,一阵如刀枪轰鸣般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,身着寒甲的两列兵卫,得令后鱼贯而入,步伐沉稳有力,齐步向前时,将地面踏的嗡嗡发颤。

    转瞬之间,密密麻麻的兵卫将殿前空地填满。

    领头之人疾走几步,跪在高阶之下,沉声道:“属下失职!请贵主责罚!”

    其余兵卫随之齐刷刷跪下,玄甲击地,地砖嗡鸣,扬声重复:“请贵主责罚!”

    日光照过佛像头顶,洒在黑压压的甲胄上,折射出冷光,杀气四溢。

    容娡望着星罗棋布的兵卫,睁大双眼,大为震撼,眼尾垂着的泪珠,竟一时惊停在脸上。

    胸腔中的一颗心脏,更是因这似曾相识的情景,迸发出几乎要破开血肉而出般激烈的跳动,而后越来越快,越来越快……

    长袖下的手指默不作声地捏紧那串菩提。

    她望向身旁玉立的谢玹,眸光闪烁。

    她果然……还是没有看错。

    谢玹的神情依旧十分平静,未因这种处尊居显的权势而作出丝毫改变。

    又或者,他向来被这种权势所浸养,已成习惯,对此并不在意。

    他垂着眼帘,轻轻抬手,令兵卫直起身。

    而后视线抬起,目光扫向卢攀:“将这二人拿下。”

    阶下众人震声应道:“得令!”

    容娡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谢玹,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侧脸。

    他垂眸时,众生悲悯;

    他抬眼时,生杀予夺。

    这种极致的反差——令她有些畏惧,但更令她鼻息发紧、心尖发颤,想要靠近他。

    上一次,她跪伏在尘地,仰视着他。

    这一次,她站在他身后,被他庇佑。

    脑中那个曾出现的、大胆而不切实际的想法,因为他这次的出手相救,不再如空中楼阁,而是渐渐堆砌成实质。

    她得接近这个男人。

    她得再接近他一些。

    最好接近到——他能长久的为她所用,让她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,不必漂泊无依。

    而接近他的方式……

    容娡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面颊,红唇微抿,思绪纷乱。

    兵卫长带了几个人上前,将卢攀与张二狗反剪着手压制住。

    自方才兵卫出现起,卢攀便瞠目结舌,脚下生根般杵愣在原地。

    此时被人制住,他才回过神来,便边扎边破口大骂:“你是什么人,竟擅自用兵缉压本公子?!我告诉你,我姓卢,我爹乃是朝廷命官,不日即将晋升!你你你、你今日敢捉我,你就等着瞧吧!”

    兵卫长乜他一眼,嗤笑一声:“我们贵主说要拿你,哪怕是国君在此亦得将你拿下!卢郡守如今自身难保,公子还是先自求多福吧!”

    言罢,他恭敬地对谢玹行了个礼:“主上果真神机妙算!”

    谢玹神情淡然,依旧没什么情绪。

    顿了顿,不知为何,他忽地瞥了容娡一眼。

    容娡心中盘算着小心思,不经意抬头,恰好迎上他那一眼。

    她被他看的有些无措,心中一紧,手指微蜷。

    这人是……什么意思?

    她有些看不明白。

    想了想,觉得他许是想让她退下。

    可她还有难处尚未解决——

    脑中思绪飞速转动,容娡眼眸微动,俯身行礼,怯声讷讷道:“方才不知公子身份尊贵,一时情急,冲撞公子尊驾,还望公子见谅。”

    谢玹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: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被擒着的卢攀见此一幕,怒不可遏:“装模作样!惺惺作态!你方才往男人怀里钻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的!还有你!一副圣人模样,竟为美色所迷!”

    闻言,兵卫长悄悄打量容娡,瞧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,先是眼前闪过一抹惊艳,而后略带惊奇地望向谢玹。

    旋即他反应过来,怒冲冲地踢了卢攀一脚:“贵主幼年即被高僧点化,虽未遁入佛门,但长年修身养性,一向不近女色,你休得胡言!”

    容娡哭哭啼啼,伏在地上的细腰颤的像风中柳绦:“卢公子莫要血口喷人……”

    谢玹微微抬手,示意兵卫等人退下。

    卢攀被带走,兵卫如漆黑的潮水般褪去。

    待他们走后,他垂眸望着容娡,声音温淡:“你似乎有话要说。”

    容娡咬了咬唇,抬起泪盈盈的眼:“民女的确有一事相求。”

    她眼底闪着细碎的光,慢慢斟酌措辞:“民女逃上山时,不慎与母亲走散,母亲被那卢攀捉了去。民女位卑言轻,想恳请公子帮我救出母亲。”

    言至此,她嗓中哽咽一片:“我自知身微力薄,于公子无益,但如若公子能帮我,日后我愿为公子献出我的一切,哪怕是……公子要我的性命。”

    这番话,说的恳切无比,半真半假。

    说到最后,更是美眸潋滟,隐约传情。

    她在隐晦的自荐枕席。

    终究是士族教养出的闺秀,哪怕是此时宝殿中仅有他们二人,说完这话,容娡不禁有些脸热。

    但谢玹似乎并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。

    他的眼眸依旧冷淡,甚至极有分寸的,没在她身上过多停留。

    略一沉吟,他颔首答应:“可以。”

    容娡看着他,见他丝毫不为所动,头一次对自己的美貌产生怀疑。

    她仔细在他脸上看了两圈,的确未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出半分情|欲。

    她有些泄气,又颇为不甘。

    略一思索,她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,俯身叩拜:“多谢公子。”

    直起身时,眼前却多了一只修长如玉的手。

    她有些不解的向上看,对上男人一双雪湖般岑静的眼眸。

    谢玹垂着眼帘,目光轻轻扫过她的左腿,眉宇间浮出一点迟疑之色,温声道:“起来吧。”

    容娡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先前还没什么感觉的左脚伤口处,蓦地翻涌出剧痛。

    其实不仅是左脚。

    膝盖、手心……皆泛出细密的痛觉来。

    两日经历的惊心动魄,她细嫩的皮肤上剐蹭出许多伤痕。

    她一向红润的唇上,也干裂出一些细小的伤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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