枕剑匣: 38.第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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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灼烧。

    凝辛夷本以为自己会如同过去的每一次新朔月一样,沉沉睡去,不省人事,拥有算得上近期难得香甜的一次睡眠。

    但事与愿违。

    她非常非常久违地感觉到了身体的灼烧感。

    事实上,在那次落湖失忆后,她常年畏寒至极,只是平素里她伪装惯了,真正的性格要伪装,畏寒一事自然也可以,所以她四季穿衣都如常人,除却沐浴那次被侍女发现了端倪之外,并无任何人知道此事。

    冷啊冷的,就冷习惯了。

    穿多穿少,多一个暖手炉还是少一个,都没有区别。

    她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度。直到上次被谢晏兮背在背上一路走下山的时候,她在不甚清醒的梦境里,感受到了真正的温暖。

    但那一次的灼烧,与那一次的温度,又有不同。

    不是让人心安甚至下意识想要沉湎的靠近,而是燎原的火和穿透肌肤的炙热。

    直到坠入梦境。

    她的面前是仿佛无尽的,一层一层旋转而上的楼梯,有人牵着她的手,带她一起往前走,薄暮紫色的轻纱衣袖拂在她的手背,与那只握住她的手一样轻柔温暖。

    那人比她高出许多,手也比她的大很多。凝辛夷抬起头,想要看清握着她的手的人是谁,却只能看到垂到她腰间的长发,再向上则仿佛被一层厚重迷蒙的雾气遮掩,又像是她囿于身高,无法看到对她的视线来说太高的一切。

    那楼梯真多,很久很久就不见终点,她实在走不动了,那只温柔的手也随她停下,却没有半点帮她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阿橘。”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,:“不要在这里停下。”

    她开口,出言是稚嫩的童音:“阿橘走不动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阿橘啊,你要记住,这个世界上没有不累就能走完的路,你总不能每一次都停在半途。”女人没有不耐烦,她的音色依然温柔如最缱绻的风,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,都带着铿锵和坚定:“你只能靠自己走完。”

    她仰着头,小脸忍不住皱了起来:“可是阿橘好累,好累的时候,不能休息一会儿吗?”

    女人竖起一根柔白的手指,向前指了指:“等到了终点,自然可以休息。”

    小凝辛夷盯着望不到头的台阶,瑟缩了一下,使劲摇头:“不,阿橘现在就要休息,娘,我一步都走不动了!”

    她分明是在耍赖撒泼,女人却轻轻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俯下身,用两只手抚在了她的肩头,像是这样就可以给她最温柔也是最坚定的力量。

    “阿橘,你要永远相信自己。”她站在小凝辛夷身后,说:“这个世界上,没有你走不完的路。”

    那些登不上去的台阶随着她的话语慢慢幻化成了长不见尽头的路,她走在路上,而路的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山野森林,她不敢驻足,甚至不敢侧头去看。

    因为余光所至,那些林立的树木逐渐在雾气中幻化成了奇诡可怖的巨大妖物,在白雾之中缓缓浮凸出狰狞的面容和骇人的獠牙。

    她有些瑟缩,浑身抖动得厉害,然而那双手却仿佛始终在她的肩头,那道声音也依然在她的背后和耳边。

    “阿橘,向前走,靠自己走完。”她重新牵起她的手,含笑道:“相信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世界上,没有你走不完的路。”

    于是她继续向前。

    她看到獠牙血淋淋,妖鬼悬挂其上,皮开肉绽剥落下来,有血滴在她的鞋面,再落在她的手背。那路越来越逼仄,参天的树木不知何时悄悄向下俯身,将天穹都遮盖,像是要以铺天盖地的妖鬼将她笼罩,再吞噬。

    只要她犹豫,只要她驻足。

    巨大的惶然攥住了凝辛夷的心脏,她又冷又热,又累又痛,可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她,所以她便无所畏惧。

    小小少女始终迈步向前,她被血染湿,那些各色的妖血将她淋湿,血色化出的幻火将她点燃,她跌倒再站起来,她的长发披散,衣衫也变得褴褛,可她还在向前。

    始终没有回头地向前走。

    直到面前终于出现了几乎刺痛眼瞳的微光。

    凝辛夷眼瞳微缩,下意识要加快脚步。

    可她已经力竭,脚步踉跄,跌倒后再难爬起,几乎是匍匐着向前爬,就在触碰到那道光的几乎同一时间,一股力从她身后传来。

    牵着她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悄然松开了她,在最后的时候,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将她向前一推。

    凝辛夷扑入光明。

    而那只手和它的主人,却留在了那片诡谲可怖的妖鬼森林之中。

    凝辛夷惊惧地睁大眼:“娘——!”

    可就连这一声也被吞没,潮水倏而淹没了她,她四肢早已困乏至极,失去了最后的支撑,只能任凭自己越沉越深,直至失去意识。

    帷幕终究还是没有落下,谢晏兮的手指搭在帷幔的布料上,目光从凝辛夷的脸上缓缓移动到了黑釉瓷枕上。

    釉色细腻,却也愈发显得睡在上面少女的肌肤细腻如白釉,如此两厢辉映,烛火之下,都有些许的暗光流转。

    谢晏兮一开始还觉得,凝辛夷那一句,是某种让他不要靠近的威胁,还忍不住笑了笑。

    一个枕头罢了,要怎么千刀万剐他?

    说出去都要被人觉得有病的程度。

    类似于当初在白沙镜山时,她昏迷过去后,指尖亮起的那一抹幽光。

    但当他的目光真正落在黑釉瓷枕上时,他才缓缓意识到,凝辛夷所说的,极有可能……是真的。

    只是这样看,他都能感觉到,那黑釉瓷枕中不动声色散发出来的晦涩气息。

    谢晏兮脸上的神色慢慢变地凝重,又难掩一抹好奇。

    她到底枕了什么?

   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?

    她现在这样的状态,与这枕头,有什么关系吗?

    谢晏兮满心疑问,但现在显然不是探究这一切的时候,他不是那种会趁人之危去做什么的性子,凝辛夷已经告诫他,他纵有好奇之心,也会按捺下来。

    这是对凝辛夷最起码的尊重。

    他应该离开的。

    可蜷缩在那里的少女高烧不退,连额发都濡湿了一小片。

    他到底有点对这个状态的凝辛夷放心不下。

    如此犹豫间,凝辛夷面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浓,眉头紧蹙,谢晏兮手指微动,下意识就想要帮她抚平眉间。

    但他才垂手,帷幕摇摇晃晃打在他的袖子上,于是他又惊醒般猛地顿住。

    几乎是克制地闭了闭眼,谢晏兮就要收回手。

    他的袖子却被猛地拽住。

    凝辛夷没有睁开眼,她只是向着虚空无意识地探了一把,似是想要抓住什么,再恰好抓住了他的袖子,然后沿着布料向上,攥住了他的手指。

    谢晏兮几乎是僵在了原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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