樊笼: 21、再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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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青瓜在六月的一个上午来到文苑,前个她得罪了尚衣局的女官,今日就给发派到“冷宫”里来。

    文苑本是个好去处,太后疼孙女,公主们一个比一个奢靡无度,打赏下人也大方。

    可近两个月来,里面却进来一位新人,住的殿冷僻幽寂,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无。

    大家都说里面关了个疯子。

    沉潜阁也就成了人所共知的新冷宫。

    青瓜背着自己的东西,战战兢兢地叩响了大门。

    这里之前还有人看守,禁军执刀执剑的铁器味似乎犹在鼻端。

    她年纪小,真怕了那些传言,若不是疯子,为何这么多天不踏出宫室一步。

    一定是从小失了智,才被藏了这些年。

    她敲了半晌,无人应门。

    青瓜很想退却,但想到回去就要遭人冷嘲热讽,苦苦哀求也未必奏效。

    她踌躇了一阵,心一横,还是接着叩门,最后一下子用力过猛,直接半个身子扑了进去。

    咦?门没上拴?

    她沿着尘灰遍地的砖石走进去,宫墙内面虽已爬满了青藤,外面晴好的光却照样照进来,有意不肯塑造荒凄的气氛。

    走了一会,似乎也不大吓人。

    青瓜轻松了些,身子也放直了。

    绕到后院,她想着这么多屋子,挨个找忒费劲,正欲吆喝一声。

    岂料这一嗓子还没喊出个音,却先在东南角瞧到个模糊的影子,那影儿在桌上趴着,被藤蔓掩映,仿佛与砖石融在了一处。

    青瓜即刻就噤声了。

    她试探着走过去,心里慌慌的。

    野花的香气太盛,日光太暖,那人穿着纯白色大袖交领长衫,一头短发未束,垂落在耳际,将脸完全掩盖住。

    青瓜只能瞥见她颈间缠着的白布条。

    好邋遢的人,青瓜想,可也莫名有种哀伤,仿佛心头压了沉甸甸的重量。

    “公主?”她叫了一声,想想又换了个称呼,“姑娘?”

    这两声均未得到答复。

    青瓜有点迷茫,但转念一想,这人是个傻的,傻子当然不理人,也就释怀了。

    她乐颠颠地在宫内四处翻四处看。

    不管这人是谁,也不管这处多破,她只知道,现在整个宫里只有她们两个活人,再也没人能欺负她嗟磨她。

    可比在尚衣局逍遥快活多了!

    慢慢地,青瓜有点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。

    她打扫宫室,收拾床铺,上树摘果子,把墙上的藤蔓打理好,有时还采点野花放在窗边。

    虽然疲惫,可她高兴,有种打理自己家的高兴。

    每日尚食局会送来两人份的饭食,她想要什么也可自行去领取。

    沉潜阁是个奇怪的地方,无人特意为难,也无人关注,存在着又仿佛不能被看见。

    这天是六月三十,眼看着步入七月。

    青瓜决定鼓起勇气,回尚衣局要两套衣服。

    就算院里坐着的那位不嫌热,她也受不了这料子了,一攥简直出水。

    她路过那位身边,说:“主子,奴婢要去叫人赶制夏装,得量量您的尺寸。”

    见人还是不动,青瓜就开始自顾自估摸起来,叫不准的地方再动手去量。

    她碰到那人颈间的纱布,才记起来,似乎自己从没见过她换药。

    七月酷暑,这样下去,只怕伤口要腐坏的。

    青瓜摸了摸良心,坐在了石桌的另一头,想着要不要劝两句。

    她想着想着,目光就被桌面上摆着的棋盘吸引。

    青瓜人虽不大聪明,但偏就爱这些要琢磨的东西。

    然而看了半天看不懂,只好随便捡了个白棋按在空白的一角。

    这一刹,趴在桌上吃灰的人仿佛心有灵犀,立时捡个黑子跟上去。

    青瓜吓了一跳,时隔一月,她才见到了这位的庐山真面目。

    只看了一眼,就觉得,长得真是…

    真是…

    她没法说。

    但喜欢瞧漂亮的东西,看了就觉得心情好,一双眼睛黏在对面拔不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会下棋?”不知是颈间伤伤到了嗓子,还是许久未说话的缘故,这人的声音有些低靡。

    青瓜快乐地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那么便是神来一笔。”散发之人自己摆起了棋阵,眼睛幽深得似一潭深泉,凛冽在山间。

    她的瞳色很黑,眉又锋利,微微向上扬起,眉尖下一颗小痣,仿佛吸足了光,越发灵异。

    青瓜蹲在石凳上瞧,棋怎么样她不懂,可下棋的那双手好看。

    匀称又白净,手腕很瘦,骨骼纤秀。

    “原来你不傻,还很聪明。”青瓜晃悠着问:“那你怎么不说话?”

    她怕自己这话又招人讨厌,于是补充道:“前边每天都有人来找,还提着点心,你不说话,那东西都让人拿走了。”

    林忱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“别让她进来。”

    她说完这句话,似是心神痛苦,咳了两声,墨眉也微微蹙起。

    青瓜担忧道:“这脖子总这么伤着可不行,嗓子该坏掉了。”

    她正欲出门讨点药回来,身后人却说:“不吃药,想喝酒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想喝酒。”

    林忱转头,看着她:“要青梅酒,这个时节,应当不难找。”

    “说什么胡话…”青瓜懵道:“你还伤着,喝酒伤身。”

    林忱表情不动,眼中却似有几分冷嘲。

    “伤了又如何?总是忍耐,不见得这伤就会好得快些。不如放纵一时,死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。”

    青瓜给这番话搅得气愤,回身又在石凳上蹲下,抓着自己的脚踝晃荡,不肯去。

    林忱说:“我见你每天黄昏时在门坎儿上读书。”

    “那又怎的?我不能读吗?”

    “你去拿些酒来,权当学费,我可以教你。”

    **

    青瓜出门找酒,她先往尚食局去,然而差点给大棒子打发出来。

    人说每日供给饭食已是尽责,可不额外提供酒菜,若要,先按需交钱。

    她委屈地去找管瓜果运输的小六子,想找一些新鲜的青梅自己煮。可六子说来晚了,新鲜的青梅早就发给了各宫各室,还告诉开恩似的告诉她十三公主最爱吃冰浇青梅,那里必定有。

    青瓜当然不敢去要。

    她哭哭咧咧地跑回沉潜阁,心想自己果真没有读书的运气,这点小事都做不来,天大的机缘也是浪费。

    正蹲在门口哭得伤心,那送点心的又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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