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姐有病: 23、风度云移(十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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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鹿瑛老早就想到妙真的嫁妆会比她的多,父母偏心,似乎是打她出生就注定好的事情。做爹娘的左右都是做姐姐的有病,做妹子的要体谅的话。

    她自幼体谅起来,也体谅习惯了,没想过要计较。可这会妙真的那份嫁妆单子简直太重,把她这头翘起来,致使她悬在半空中,整个头晕目眩。

    她没敢插嘴,仍是吃自己的茶。几位太太还在那里议论妙真的嫁妆,一字一砸,敲得她一颗心有些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恰是此刻,忽见周家两位小姐并三两个下人慌慌张张跑进厅来,把屋里的一干人都奇得立起身。

    两位小姐喘得说不出话,是下人扑通跪下去,禀道:“尤大小姐的马忽然发起狂来,在街上跑没了影。小的几个沿着路找了一阵,没找见,只怕跑到城外头去了!请太太多遣些人,大家打着火把一齐到城外去找!”

    曾太太只听了半截就吓得要不得,忙问:“我们姑娘跟前那小厮呢?”

    那下人道:“他也追着马车去了,也没找见。”

    鹿瑛听见,赶忙来宽慰曾太太,“娘别怕,有良恭跟着,想必是没什么事。姐姐说他很是机灵。”

    曾太太仍是发急,向着她吼,“他人机灵管什么用?就怕那马把妙妙摔坏了!我怎么向你爹交代?下晌出门时还是好好的!”

    人是跟着周家的姑娘出去跑丢的,周家太太自然也急,忙一面宽曾胡二人的心,一面汇了十来个家丁,点着火把,打着灯笼,沿路去寻。

    时下众人皆不敢歇,均在厅上坐等。眼见夜深露重,大家都是急火焚心。

    夜间凉气渐渐上来,袭得人身上寒噤噤的。野风一片一片地拂过去,黑魆魆的草地里发着“簌簌”的声音,像有一群蛇在吐信。

    妙真禁不住荒郊野岭的风吹,渐渐把身子抱缩成一团猫在良恭身边,伸出手脚烤火。时不时拿眼瞟他,那情态好像是在翘首盼望些什么。

    良恭心下也担忧起来,只怕她身子单薄受不得风露,在这里坐久了,招出什么病,倒无法向府里交差。

    便丢下手上的草棍子拔起身,“我背你走回去,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。”

    听见这话,妙真一阵雀跃,面上却做出嫌弃,“也不知要走多久,你背得动么?何况叫人看见了,我的名声又怎样呢?”

    良恭斜下眼,“那还是等吧。”

    妙真却“噌”一下站起来,“还是背吧。”说着警觉地瞪他,“可不许告诉一个人!”

    良恭懒得作声,半蹲着将她腿弯勾起来,借着月色前走。妙真举着截火棍,起先还矜持,刻意僵着半身悬在背上,一只手扣着他的肩。

    后头渐渐觉得他的背又宽广又安全,人也有些疲倦,便慢慢伏贴上去。

    她的胸.脯子压在他天空海阔的背上,像驮着一团柔软的肉做的云,这云朵将他包围着,使人心里猫儿抓似的,痒又总挠不对地方。

    他把肩上的脑袋轻轻颠了下,嗓子也有些给这软肉裹得软了,“别睡,夜里风大,睡起来要病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些困。”妙真把方向全部交给他,两只眼只盯着他的侧脸。那脖子上给冯二小姐抓出来的疤痕的颜色变深了些,恐怕一辈子都不能褪了。

    那方才在他胳膊上咬下的齿痕大约也是要留疤的。她在他身上打下个永痕烙印,走到哪里他都是她的人。这样想着,就精神起来,“你和我说说话好了,别叫我睡着。”

    火棍烧去半截,光线在他沉着的眉眼间跳跃。她一动,那肉就在他背上磨了磨,使他说话的呼吸声有些粗重,“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想想……就说说你家里的事好了。你父母是几时没的?”

    “没了十来年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你姑妈将你养大?”

    其实也算不上,他姑妈自死了丈夫儿子投奔到他们家来,身子骨便弱了,肩不能挑手不能提,眼神还不大好。不过是做些家务上的事,使没了父母余下的十几两银子,都是良恭在外头想法子弄钱。

    他粗略说了两句,妙真揪着细问:“十来岁如何挣钱?也没有多少力气,也未经过多少事。”

    良恭低了低头,想着那时与严癞头在街上胡混的情形。半大的孩子能做什么?无非是偷鸡盗狗。后头再大些,又凭着良恭脑子机灵,设下些诓人的局。

    那些把戏也多是撞运气,遇到些眼界不宽的就能弄些散碎,倘或遇到那经过见过的,便常被打得鼻青脸肿。

    再后头,给一位开赌坊的高老爷碰见,见他二人一个身段魁梧胆大如斗,一个头脑灵活心细如尘,便请二人专门替其收账,日渐成了赌场中的两个冷面门神。

    这些事情倘或放在市井之内摆谈,大家虽有些惧意,也知道不过是混口饭吃。可要是说给妙真这样没见过粗鄙丑陋的千金小姐听,还不知是笑他或是怕他这样的地痞流氓。

    总之都是看他不起的。

    所以他隐去了这大段大段的经历,只说些零零散散的正经事,“那时候替人家代笔书信,后头大一些,便替人家担柴送水。”

    妙真的手正扣在他肩上,动了动指头,把那坚硬的肩有心触摸一下。她自来有些瞧不上卖力气的男人,觉得一个男人应当像她爹或是安阆,以智谋生才是正道。

    可是此刻,她忘了他原本读书人的一部分。只有个落拓又窘迫的影,担着两捆干柴在她心里东奔西走,疲累地喘着。

    “沉不沉?”她忽然问。

    良恭笑道:“几捆柴火有什么沉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说我!”妙真翻了记白眼,而后凶巴巴地威逼他,“你可醒着神说话,我虽好吃,却吃得不多,还从没人说过我肥。”

    良恭抿着唇发笑,故意崴了下脚,叹道:“沉倒是不怎么沉,就是有点压人。”

    这一下,吓得妙真在他背上猛地一落。他忙扣紧了手,将她往上颠,乱中又锁住她的腿弯。

    妙真感觉到,他的手分明从她屁股上抚了过去,又重勾在腿弯里。她不知该不该骂,想他未必是故意,恐怕他自己也没留心。

    但她实实在在地在肩上臊了个大红脸,亏得他看不见。她心下又是羞,又是恼,狠狠捶了他一下,一张脸却笑成了一种微妙的满足。

    良恭不知是怕她睡还是什么,也难得有话问她:“你方才说看见了鬼,那鬼长什么样?”

    一下揪住妙真的精神,她哪记得那时说过什么话?只怕被他察觉她的病根,忙现扯谎,“是那些树影子在那里摇来摇去的把我吓坏了,我张嘴胡说的,哪里会有鬼呢?我头一回三更半夜跑到这些地头上来,吓到了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
    良恭半信半疑,也不深问。妙真觉得他此刻的沉默恰到好处,恰如他的脚“咔嚓”一下,踩到了哪截枯枝,正巧踩在她的痒痒肉上似的。她把脸藏在他肩后头,安心地笑着。

    其实她这病根尽管外头人不晓得,在家是个众所周知又心照不宣的秘密。只要他肯去打听就一定能打听到。但他在此处缄默下来,仿佛是对她一种格外体贴的尊重。

    她仰着头看这夜,觉得又是倒霉又是一种幸运,成全了她心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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